[原创短篇小说] 母女裙

　　“滴——滴”，伴随着刺耳的铃声，吴玉霞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罗子健的心电图成为了一条直线。

　　医生摘下口罩，遗憾地说：“我们已经尽力了，吴女士，请您节哀顺变。”

　　在罗子健的死亡通知单上签字之后，吴玉霞无力地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，两眼空洞地盯着前方，只觉得万念俱灰。

　　罗子健是肝癌去世的，而为罗子健治病的这几年，吴家已经是山穷水尽。料理完罗子健的后事，吴玉霞手里已经不足两万块钱。

　　吴玉霞和罗子健都不是北京人，大学毕业之后，二人历尽艰辛，好不容易才双双在北京立足，买了房子。生活刚刚步上正轨，罗子健就积劳成疾，早早撒手人寰。只留下吴玉霞和女儿茵茵，在偌大的北京城里举目无亲。

　　吴玉霞是中奥伍福的一名太极教练，茵茵今年十六岁，在北京的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二，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。这让吴玉霞非常欣慰。

　　这天，吴玉霞领了工资，去银行存钱。把卡插进去，点了查询，看着卡里那点可怜的存款，吴玉霞叹了口气。为了给丈夫治病，她卖掉了北京的房子，还欠了娘家几万块钱。她盘算着，这个月的工资要拿三分之一去还债，剩下的一半用来交房租，一半用来当母女二人的生活费。对了，还得给茵茵把这个月的牛奶钱给交了。

　　一想到茵茵，吴玉霞心里就觉得特别内疚。那天茵茵放学回来告诉吴玉霞，班里排演的“一•二九”大合唱被选中参加市里的比赛，茵茵被选为领唱，老师让她做一条演出时穿的裙子。

　　听到这个消息，吴玉霞心中又喜又忧。喜欢的是这是露脸的事儿，孩子很争气，当妈的自然高兴。愁的是做衣服的钱从哪里来。家里的房子已经卖了，吴玉霞工资里有相当一部分要存着当新房子的首付。这样一来，母女二人的生活费用就已经变得相当有限。可在商场里，稍微看得上眼的衣服至少也得一两千，钱从哪里来呢？

　　吴玉霞心里愁云密布，脸上却装得喜气洋洋。她让女儿安心去做功课，裙子的事情她来想办法。

　　离“一•二九”已经不到一个月了，吴玉霞开始找兼职，白天上班，晚上拼命加班做兼职，给女儿赚裙子钱。一晃半个多月过去，吴玉霞赚到了将近一千块钱的加班费。

　　这天是吴玉霞的生日，吴玉霞特意跟公司申请调休，去了趟商场，结果在商场的女装柜台里意外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的老朋友。两人谈得热络，老朋友听吴玉霞说了来意，热情的帮她挑了一条黄色的真丝裙子，还找到主管给拿了个内部价。

　　裙子买得很值得。吴玉霞付完钱，把裙子拿到镜子前，在自己身上比着。人靠衣装，这样一比，人顿时显得精神许多。吴玉霞身材高挑，皮肤白皙，年轻时是单位出名的美人。老朋友在旁边看得感慨，怂恿她去试衣间试一试。

　　吴玉霞动了心，拿着衣服去了试衣间。

　　吴玉霞从试衣间里出来的时候，整个柜台里面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。吴玉霞穿着这条裙子，就像空谷里的一朵水仙花那样纯洁高雅。

　　吴玉霞的手在衣服上游弋，重磅真丝的手感很舒服，荷叶边的设计匠心独具，穿在身上，显得仪态万方。

　　老朋友指指旁边的柜台：“玉霞，这衣服是今年的主打款式，上了一百多件。这是最后一件，还有一件刚刚被买走了。”

　　吴玉霞开了票，看着老友打包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，这些年为了给丈夫治病，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添置过衣服了。但随即自嘲的笑了，闺女都这么大了，自己卖的是什么老俏。这些年真是委屈了茵茵，都怪自己这个当娘的没本事，害茵茵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。

　　吴玉霞和朋友告别，又去位于地下一层的超市逛了逛，买了女儿爱吃的排骨和一些小菜，提着回住处。

　　吴玉霞从商场出来的时候，发生了一件令她没想到的事情。

　　商场外面是一家大型洗浴中心，吴玉霞乘着手扶电梯，透过商场的落地窗，看见从洗浴中心里面走出一男一女。男的是个器宇轩昂的中年人，女的竟然是茵茵。只见二人交头接耳，茵茵不时昂起头对那个男人说些什么，那男人认真地聆听着，时不时轻笑几句。整个过程那男人一直用手护着茵茵，态度十分亲昵。二人谈笑着走到外面停靠的一辆宝马旁边，男人打开车门，茵茵熟练地钻进去，坐在副驾驶座上。男人帮她系好安全带，一踩油门，宝马车绝尘而去。

　　看到这一幕，吴玉霞的脑子嗡的一声，整个人傻在那里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她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在她心中白莲花一样纯洁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。还有，那个男人又是谁呢？

　　吴玉霞失魂落魄地回到家，打开卧室门，她觉得头痛得厉害，想去梳妆台的抽屉里拿点降压药。可她往卧室的床上一看，发现了第二件她万万没想到的东西。一条黄裙子，和她买回来的那件一模一样。

　　吴玉霞手里捧着那两条裙子，沿着床沿，慢慢跪坐在地上，如果说她刚才还有一丝侥幸的话，那么现在她的心已经完全凉了。女儿真的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，这裙子就是她堕落的见证。她吴玉霞白白要强了一辈子，这次可里外里赔了个底儿掉。

　　自从丈夫去世后，女儿就是她在北京唯一的亲人。如今连女儿也要背叛她，吴玉霞觉得天都塌了。两条裙子摆在一起，刺得吴玉霞两眼生疼，似乎连裙子上的荷叶边也也在咧嘴笑她的失败。

　　吴玉霞不知跪坐了多久，听到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，茵茵回来了。吴玉霞一个激灵，猛地站起身，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，一把拉开门。

　　门口的茵茵猝不及防，被吓了一跳，拍着心口说：“妈，你干嘛吓我一跳啊。你怎么了？”
　
　　吴玉霞没做声，侧身让茵茵进来，随即铁青着脸把门关上。自己往沙发上一坐，摆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。

　　“茵茵，你过来。我有事问你。”

　　茵茵放下书包，不安地搓着手，怯怯地挨着吴玉霞坐下。吴玉霞走到里屋，拿出那条裙子，摔在茵茵面前。

　　“这是什么？你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衣服？”

　　茵茵的眼里升腾起雾气，而吴玉霞此时的眼睛已经亮的像两把刀，直逼茵茵的眼睛：

　　“告诉妈妈，你下午去洗浴中心干嘛去了？你身旁那个男人是谁？”

　　茵茵张了张嘴，看了妈妈一眼，低下头去。

　　这等于承认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，吴玉霞心里哇凉，血哗地一声冲上头顶。她猛地站起来，高高地扬起右手，但是扬到半空，又无力地落了下来。颓然倒进沙发。

　　“茵茵，咱家是穷，可咱得穷得有志气。妈就是再难也供你念书。你不能走那条路啊。你跟妈说，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认识的？”

　　茵茵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，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。

　　吴玉霞看着茵茵，一颗心已经沉到底，她整整衣领，冷笑一声说：“你不说是吧？好，我带你去找那家老板，我倒要问问是谁勾引我闺女。走。”

　　说着，吴玉霞一把攥住茵茵的胳膊就往外拽。茵茵泪流满面，拼命地抓住门框，和吴玉霞展开了拉锯战。

　　正在母女二人拉拉扯扯的时候，门铃响了。

　　吴玉霞愣了一下，松开茵茵去开门。

　　门口站着一男一女，还有一个小女孩。

　　男人正是吴玉霞在洗浴中心门口见到的宝马男，他身旁的女人似乎是他的妻子和女儿，他妻子坐在轮椅上，右腿还上着夹板。

　　吴玉霞拉过茵茵，冷笑一声：“好啊，人家的老婆孩子都找上门来了。茵茵，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？”

　　“大姐”，那个女人移动轮椅，上前一步握住吴玉霞的手，拉她到沙发上坐下。“你错怪茵茵了，她可是个好女孩啊。”

　　吴玉霞愣住了：“怎么？你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？”

　　“不是，大姐，你说到哪去了。你听我告诉你，我们是来谢谢你的啊。茵茵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。”

　　女人告诉吴玉霞，她是洗浴中心老板罗金凤。那天她出去办事，结果被一辆小轿车剐到在地，摔伤了右腿。罗金凤在地上挣扎呼救，那小轿车看都没看一眼，喷着黑烟扬长而去。围观行人众多，可都只是在旁边指指点点，没一个人上来扶她一把。正在罗金凤绝望的时候，茵茵放学路过，扶起了罗金凤，还帮她联系了医院和她的老公陈翔，并且跟陈翔一起送罗金凤去了医院。医生检查了罗金凤的伤势之后告诉她，要是再晚来一会儿，她的右腿就保不住了。

　　罗金凤夫妻对茵茵感激不尽，要送钱给她，但是被茵茵婉言谢绝了。后来茵茵听说罗金凤的女儿小梦小升初，但是数学成绩不太理想的时候，就自告奋勇地提出每天下午抽一个小时为小梦补习。

　　罗金凤对吴玉霞说：“大姐，你知道茵茵是怎么说吗？她说自从大哥去世后，你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抚养她太辛苦了，她要减轻你的负担。她说她感觉很对不起你，因为你起早贪黑地加班，就是为了给她买一条裙子。她不要你这么辛苦，这裙子她要自己赚。”

　　吴玉霞惊呆了，她望着茵茵：

　　“这都是真的吗？“

　　茵茵抽泣着，点了点头。

　　罗金凤接着说：“今天是你的生日，陈翔陪她去买了这条裙子。茵茵把裙子送回家，然后照常去给小梦补习。可没想到孩子她爸送她回家的时候被你看见，引起了这样一场误会。”

　　罗金凤拉着吴玉霞的手，诚挚地说：“大姐啊，当时街上有这么多人，就只有茵茵对我伸出了援手，这孩子有颗金子般的心呐。我早些年也吃过不少苦，后来才开了这家洗浴中心。您放心，我们是正当生意，证照齐全，不像外人想的那样藏污纳垢。大姐，我有个想法，想跟您商量一下，我想让小梦认茵茵做姐姐。给茵茵一个更好的物质环境，我们一起抚养她长大。好吗？”

　　茵茵走过来，挽住吴玉霞的手，把头靠在她肩上：“妈，这些年你为了我吃过太多苦了，那条裙子是个美丽的错误。就算女儿送给您的生日礼物吧，妈妈，生日快乐！”

　　吴玉霞心中百感交集，她抹去眼泪，“扑哧”一声笑了，伸手宠溺地揉揉茵茵的头发：“这个鬼丫头，就是知道妈的心。没白疼你。怪不得我那老朋友说这裙子就剩一件，原来另一件被你买走了。真是的，不愧是母女，连选的衣服都一模一样。得，老脸厚皮的，我这回也卖把老俏，我们娘俩穿件‘母女裙。”

　　“妈”，茵茵喜出望外，一头扎进吴玉霞的怀里。

　　吴玉霞用手指娇嗔地点了一下茵茵的额头：“这丫头，都这么大了还跟妈撒娇。看小梦笑不笑话你。”

　　“好了好了”，陈翔从外面推进一个大蛋糕，笑着打圆场道：“我已经打电话订了菜，今天我们一起给大姐过生日，吃蛋糕咯。”

　　小梦拍着手说：“吃蛋糕咯”，天真烂漫的样子逗笑了一屋子人，不大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。（文/李蓁蓁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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